午后,細雨輕落。煮一壺老班章,于細雨吟唱之韻中,讀石開篆刻,亦是一種詩意的生活。 石開先生篆刻以細膩抒情取勝,篆法結體自成系統,刀法亦有異于前人。先生以漢磚瓦和古陶文及漢碑額入印,線條曲柔中帶剛,刀法沖切之中不乏蒼辣。印面有一種亦古亦今,亦莊亦諧的典雅與幽遠之感。 先生以刀筆“寫我心”,癡迷于個性語言的寫意揮灑,于散淡之中透出一種瑰麗與機巧。在粗疏荒率,不衫不履中隱著精致細膩,縱橫有象,風神灑落。激情隱逸在舒緩、優雅之中,有一種持久的張力,在平淡中窺見神奇,有傳神之妙。 靜聽雨聲,翻閱書卷,思緒撥弄著那些遠去的記憶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我偕慰平、克明一同拜訪石開先生,而后有書信求教。先生的文字清通可誦,他的教導永久可以受用。先生一向高標自許,內心深處有隱士般的孤傲與矜持。少年的他曾拜謝義耕、陳子奮為師,又得潘主蘭、錢君匋指點。他的篆刻由明清流派印上溯漢印,于漢封泥、官印得益最多。先生早年印風清麗而具古意,青年時印風突變,獨辟蹊徑,以秦詔版之意趣融入漢急就章,利刃入石,用細膩的刀法表現篆書的筆觸與書寫性,剛柔相濟,隨字而安,隨形布勢,獨具古艷奇逸之風貌。 細節在藝術中是最有生命力的部分,為了表現篆字結構“形變異”的線形線質,增加“印化”的復合內容,先生在運用沖切向線下刀的同時也用線外復刀,輔助刮擦平行線段,于精微處體現豪放。他常用的是5毫米刀口長度的小刻刀,創作一方印需6個小時左右。先生在創作手記中說:“粗放形式用工致技法刻制,其中殘斷或毛點均在預想之中。從用時與工細程度論,自認為與陳巨來相當。” 篆刻之難,在方寸之間能見諸自我之精神。石開先生從仰韶陶紋中捕捉上古簡樸的線紋美飾及倚側之變,體味其中欲曲還直、欲直反曲、粗細不勻的矜持而稚拙,由此錘煉出富有象征意味的篆刻語言。作品精氣內斂,氣息淳古,其朱文大塊空白處留朦朧朱跡,白文線條則突破線的界限,扭曲盤繞,將線與面融邊于一體,粗與細,清爽與模糊,印面從單純的書法式的線條構成變成了現代刻字的平面構成。字字獨立、字字顧盼的規整冷靜,不徐不疾,神游古意,振迅天真。先生說:藝術的造型幾乎沒有局限,可以天馬行空,但你心中要有美,或有一個觀念也行,讓這個造型圍繞著這個美或觀念運行著。 自然而有韻味,方可稱為上乘之藝術。先生印作之妙處,就是“無法之法”之天趣。字法上取秦詔漢鑿的之意味,先生將結構的錯落揖讓、斜正方圓、疏密收放等自然天趣,融合變化而生新式。章法上巧妙利用文字結構的空間關系,閃挪騰讓,使之透出許多靈氣。刀法上嫁接中國畫的披麻皴法,不事修飾,虛實相生,追求一種奇瑰幻美之境。其印文內容看似近俗,但一琢磨便會心一笑。如“春風有約”一印,先生自言:“一邊莊重矜持,一邊有些騷動,美人皮一下也是可以有的。”從中可見先生之真性情。 邊款是印面構成之有機體,是對印面內容的深化和拓展,兩者交相輝映,才能相得益彰。石開篆刻的邊款,可見文字記事、記興、記時、藝術體會與見解等等,是他的書法、刀法、藝術觀念融匯之藝術升華,是有思想的藝術。先生的邊款,以見素抱樸、平中寓奇、言簡意深為審美旨趣,細品有一種寧重的靜寂或是禪意之悠然。先生在謀求著篆刻的情調化與生活情趣,以一種世俗的“話語”來充實純粹文人式篆刻內涵的單調。先生說:藝術的生命力要靠作品自己去說話。篆刻形成自家風格固然很難,但更難的是如何納入人文關懷于其中。 詩無達詁,好的作品無法解釋,說了即不是。南窗外,已經亮出一片柔柔天光。倚窗遠眺,山之嵐氣煙霏令人神清氣爽,天幕間氤氳出一幅朦朧水墨的柔美風韻。苦瓜和尚曰:“畫可從心。”石開篆刻亦如是,心畫者,亦畫心也。(李祖仁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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